夜已深,不见月色,不识星光。
寒风扣响窗扉,远处的街道上,忽的传来一声咚的撞钟声,钟声幽幽,穿梭过曲径小巷,紧接着便是颤巍巍的一声:“夜半三更,小心火烛。”
若不是饥寒交迫,若不是为了那微薄的钱饷,又有谁愿意冒着寒风,赌上自己的性命安危,在夜深人寂的时候干打更的差事?
林潜兀自思索片刻,随后道:“前辈,也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,那银月刀魔也许并不想招惹前辈。”
徐风都眼神一凛,正目圆睁道:“就算他不来找我,等我伤好了也一定会去寻他!”
林潜恭敬道:“前辈是想为民除害,除去这个丧尽天良的魔头?”
徐风都捻须道:“这是其一。”
“难道还有其他缘由?”
徐风都缓缓抬头,注视着林潜,惊声道:“你难道不知道?”
林潜垂首,摇头道:“我并不知道。”
徐风都慨叹一声,看着林潜,幽幽道:“看来你入绝意宗的时间并不算久。”
“绝意宗?”
林潜大惊,那银月刀魔,怎的突然和绝意宗扯上了关系?
徐风都叹了口气,看着客栈外面漆黑的街道,轻声道:“你以为,那银月刀魔销声匿迹多年,为何凑巧在这里出现?而且一现身就是煞气逼人,连连杀人!”
林潜瞳孔微缩,忍不住问道:“他有什么目的?”
徐风都沉声道:“他出现,就是为了复仇,他杀人,就是为了引起动静,逼那个他一心想报复的人现身!”
“谁是他的仇人?”
“降煞子!”
林潜怔住了,喃喃道:“降煞子?怎么会是他老人家?他又怎会惹上这样恐怖的人?”
徐风都冷笑道:“这可不是招惹,而是日积月累,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仇恨!”
“而且不是个人的仇恨,是宗门的大仇!”
林潜惊呼道:“绝意宗!”
徐风都点头道:“你总算是反应过来了。”
“莫非那银月刀魔,就是知道了我和降煞子在余龙镇相约的消息,特意前来阻击?”
徐风都赞许道:“你总算还不太笨!”
林潜浑身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,那种冰凉从身上一直传到心底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,凭空出现在余龙镇的银月刀魔,竟然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一想到他刚刚还险些丧命在刀魔手中,林潜背后一阵发凉。
徐风都将林潜的惧意看在眼底,这般可怖的人物,连他这样成名江湖的老手都感到棘手不已,更别提林潜这样初入江湖的雏儿。
惧怕是正常的,心高气傲不以为意才是错误。
林潜黯然道:“就在刚才,若不是我被人所救,我已经殒命在那银月刀魔的刀下了。”
徐风都皱眉呼道:“你已和他交过手了?”
林潜点头。
徐风都紧张追问道:“他看清你样子没有?”
林潜想了又想,道:“那时已经是深夜,况且我们只交手了一招,也许他还未看清我的脸。”
林潜叹息道:“只一招,我就已经败的彻底,就像砧板上的鱼肉,任他宰割!”
徐风都不答话,低下头深深的思索,他的两道长眉此刻已紧紧锁住,忧愁好像从他的眼中化成了一潭幽深的寒泉。
“银月刀魔对绝意宗的熟悉,远超你的想象!”
“你浑然不自觉,但刀魔可能就凭借你的一招一式,甚至只是出剑的姿势,就看出你是绝意宗的门人,他就能揣测出,你就是降煞替绝意宗找到的新种子——林潜!”
林潜闻言,额头不觉已经有汗水滴下。
他后知后觉,现在才突然发现,难怪银月刀魔一刀袭向他的后背,但只是将他的剑折断。
等林潜接过他一招,银月刀魔突然就变了,整个人发生了变化,看向林潜的目光深邃血红,那拖在地上的鸣鸿刀仿佛要将林潜吞噬。
莫非,先前他对我出手,只是因为我手里拿着长剑,等我与他交手后,他已经察觉到有一丝绝意宗的剑法影子,所以才非要下杀手不可?
徐风都道:“既然你已经和他交过手,想必也见识过他的那把刀了?”
林潜深深吸过一口气,长声道:“鸣鸿刀!”
“不错,是鸣鸿刀!”
徐风都一字一句道:“和绝意宗的剑一样,你可知鸣鸿刀,乃是当年孤鸿岭一脉单传的惯用刀!”
林潜震惊,“难道……”
徐风都遥望窗前夜色,就好像在回想当年。
“十年前,吴越正魔交战,正道以白鹿观山院为领袖,而当时孤鸿岭投身魔教,绝意宗便与孤鸿岭展开厮杀。”
“那一战,惊天动地,刀与剑的仇怨,就好像天上流星碰撞出的火花,璀璨,悲壮!”
“绝意宗虽胜了,但那也是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的结果。孤鸿岭被灭,绝意宗也各自凋零,奄奄一息。”
“当年绝意宗的领军人物,正是降煞子!”
林潜感慨道:“难怪,如果银月刀魔真是孤鸿岭的人,灭门之仇,他是一定要找降煞子算账的!”
徐风都冷声道:“找到降煞子,一报当年的雪恨,这当然是个好法子。但他们不见降煞子,眼下却还有一招,不仅杀人,还能诛心!”
徐风都盯着林潜,一字一字冷冽说道:“就是将你,林潜,绝意宗未来的希望,新生的种子,扼杀在摇篮中。让绝意宗降煞子白费苦心,大梦一场空。”
突然间,徐风都猛然递出一指,掐在林潜的肩井穴上,林潜顿时如同触电一般,眼中满是惊悚。
徐风都力透林潜的肩井穴,一股刺痛顿时直肌林潜的心脉,林潜瞪大双眼,满是不解,但徐风都突然又松开了手。
“前辈……”
徐风都沉声道:“我是在警醒你,万事小心,警惕所有身边的人,银月刀魔踪迹诡异,谁也不清楚他的身份,谁也不知道他暗藏在哪个角落。说不定某个人就会和我一样突然出手,让你完全没有防备,也许他就是你的朋友。”
林潜拱手道:“多谢前辈提醒,我一定铭记在心。”
徐风都笑道:“你也别一直前辈前辈的叫我,若不嫌弃,你就和小慧一样,喊我徐爷爷吧。”
林潜笑道:“好嘞,徐爷爷!”
徐风都忽然又皱眉道:“你是说,你刚刚还结识了一个朋友?”
林潜点头道:“他叫韩栋,江湖人称狼牙镖王,是保定府的钦定镖师,刚刚就是他救了我。”
徐风都兀自言语,“他救了你……韩栋……狼牙镖王……嗯好像有这么一号人物。”
林潜道:“韩大哥人挺不错,我觉得可以相信他。”
徐风都道:“你相信他可以,但绝意宗的事情,对谁都不要提起!”
林潜郑重点头,在陌生的地方,一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。
沉默了一阵,徐风都诚然叹息道:“也不知道降煞在哪里?有他在,我们二人联手,在怎样的人物都不惧怕,哪会像现在畏畏缩缩?”
林潜注视徐风都颓然的眼神,道:“徐爷爷,您还在担心银月刀魔会找上门来?”
“他一定会找上门来的!”
“为什么这般肯定?”
徐风都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对林潜道:“十年!就算你再怎样记住仇人的脸庞,也难保他不会变化。”
“当日与银月刀魔对敌的时候,我凭借和降煞切磋时的记忆,使出了一套模棱两可的绝意宗剑法!”
林潜惊道:“您为什么这样做,这岂非会让银月刀魔误认为你就是降煞子?”
就是林潜自己,光听人说起徐风都的外貌,也差点以为他就是降煞子。
但林潜话刚说出口,他就已经明白过来,因为徐风都使出类似绝意宗的剑法,其目的就是要让银月刀魔误认为,他就是降煞子。
“帮朋友排忧解难,哪有什么为什么。”
徐风都想了想,又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“降煞用剑还行,但心智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,让他去计划某事,你不是自找麻烦?”
林潜大笑不已。他突然眨巴眼睛问道:“我一直有个疑问!降煞子的道号,真的是‘像傻子’?”
徐风都眨眼示意道:“听说是他师妹给他取的,来自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……如果你想听,以后有空我可以和你讲讲。”
林潜顿时忍不住笑出眼泪。
徐风都咳了咳,紧跟着道:“言归正传!我已决意,要帮降煞这个忙,在他来之前,替他解决掉银月刀魔这个麻烦。”
林潜叹道:“可是您已经受伤了……”
徐风都道:“我的确受伤,我一人也对付不了银月刀魔。”但他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狡黠,徐风都顿了顿,道:“要制服银月刀魔不一定非要单打独斗才行,我想到一个法子。”
“什么法子?”
徐风都舒展眉头,道:“我知道在这名不见经传的余龙镇中,还暗藏龙虎。有几位昔日江湖上的高手便隐居在这里,倘若能寻到其中几位,与我联手布局,引诱那刀魔前来,银月刀魔必败无疑!”
“所以徐爷爷是想将这件事托付给我?”
徐风都点头道:“我已受伤,不方便露面,小慧年纪又太小,就只能交给你了。”
林潜拱手道:“一定不负所托!”
徐风都笑道:“我当然相信你!”他朝林潜招招手,道:“你过来!”
林潜走进,徐风都凑到他耳边,道:“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仔细了。”
“据我所知,藏在余龙镇的高手里,一位是当年广陵江畔的赤天白鹤,此人轻功极高,喜好远游酷爱山水,此人年轻时也是英姿飒爽,万分风流。”
“方寸雷,裂空手,一身筋骨不灭,当年外炼巅峰的伏虎罗汉,也在余龙镇中。“
“还有一位,捻叶飞花无情,辗转徘徊有意,灵动湖的三洞主谢蕴,出手灵敏,变换多端,也是当年江湖上的好手。
“最后我还知道的,是眼有金珠,耳有翡翠,浑身珠光宝气,一手雕凤拐杖,千机百变的星凤婆婆,她最大的特点,就是嘴碎,爱说话。”
林潜沉吟片刻,道:“我记住了。”
“只要能将他们四位中的三位找来,再加上我,就一定可以挫败银月刀魔。”
这个时候,边上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。
徐风都话被这轻巧的呼噜声打断,他脸上忽然满是慈爱与心疼。
林潜转过头看去,不禁失笑。难怪好久不见小慧插嘴,原来她已一手托着腮帮,撑在桌子上睡着了,睡的甜美,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。
少女年少,没有烦恼,就像清晨阳光下含苞待放的花朵。
既然事情都已经说清,林潜不想再打扰徐风都与小慧,他向徐风都告辞,悄然退出房间。
远方已微微亮起鱼肚白,林潜躺在店小二为他安排好的房中,不觉一阵困意袭来,他也该好好歇息了。